敦義堂,趙桓旭來到國公爺的書房,看著站在窗口背對著他的那道高大身影,心中有些顫顫。
他無聲地吞咽了下,拱手行禮:「祖父。」
國公爺沒回頭,只道:「跪下。」
趙桓旭一驚,跪下之後眼珠子咕嚕亂轉,暗想到底是哪兒又惹了祖父不快。
國公爺並未讓他疑惑多久,直言問道:「桓熙雷雨天會犯病之事,是你告訴朱志福的?」
趙桓旭目瞪口呆,萬沒想到此事居然會傳到祖父耳中。背上滲出一層冷汗,他惶急地辯解道:「祖父容稟,是那朱志福帶著一幫人在書院里將我圍住,定要我借著與桓熙是堂兄弟之便,幫他一起對付桓熙,否則便要廢孫兒一條胳膊。孫兒迫於無奈,才告訴了他桓熙雷雨天會犯病之事。孫兒、孫兒想著,反正雷雨天桓熙都是在家的,便是那朱志福知道了,也無妨。沒想到……沒想到……」
他話說了一半,國公爺便轉過身來,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看著他。
他編不下去了。
「為了保住自己一條胳膊,你能將堂弟的弱點告訴他的仇人。若是在戰場上,為了保住你自己的性命,豈不是能將同袍出賣給敵人?」國公爺濃眉皺起,目露沉痛。
趙桓旭有些嚇著,搖頭否認:「不、我不會的,我不會……」
「你一向看不起桓熙軟弱無用,你不妨猜想一下,若是他與你位置互換,他會不會做出如你一樣的選擇?」國公爺問他。
趙桓旭仰頭看著自己的祖父,咬緊了牙關不說話。
國公爺仰起臉來,閉了閉雙眼,握緊拳頭道:「你絲毫不像你父親。我對你,很失望。」
「祖父!」聽到這句話,趙桓旭的眼淚一下子湧出眼眶,惶恐地叫道。
國公爺擡步就向他身後走去,走到門後,又停下。
「去知會大太太一聲,明日詩會取消。你堂弟在養傷,你卻在辦宴席,成何體統!」國公爺說完就開門出去了。
趙桓旭哭著委頓在地,狠狠地捶了幾下地磚。
待他回去後,五太太得知了國公爺要他取消詩會的事情,立馬又跑到令德堂去哭。
「這請帖一早就發出去了,事到臨頭又說取消,怎麼同人家去說?桓旭的臉又往哪兒放?」
「說是桓旭告訴那姓朱的桓熙有病,可那姓朱的找上桓旭,還不都是因為桓熙得罪了他?我桓旭好端端的被這等人纏上,他又招誰惹誰了?」
「婆母,您可要給桓旭做主啊,國公爺他實是偏心得太過了。」
老太太手裡撚著佛珠,沉默半晌方道:「國公爺不讓辦,那便不辦了。就讓桓旭稱病好了。」
五太太大睜淚眼:「婆母……」
老太太垂眸看她:「你不要想差了,桓旭不需要比得過旁人,他只需比得過趙桓熙,便可以了。人的好壞都是對比出來的,現如今,國公爺對他有成見,待到趙桓熙犯個比他更大的錯,國公爺自然又會覺得他還是好的。」
五太太看著老太太嘴角那抹諱莫如深的笑容,頭皮一麻,訥訥地閉上了嘴。
趙桓熙此次受傷,來探望他的人很多,除了親戚朋友,連一些原本不相識的,但只因受過朱志福的欺負,又夠格來探望他的人,也來了不少。
旬假前一天,徐墨秀也請了假來看他,坐在床邊陪著他天南地北地聊了一整天。
傍晚徐墨秀離開後,趙桓熙欣欣然地對徐念安道:「不知道為什麼,我覺得文林今天對我特別好。」
徐念安笑笑沒說話。
徐墨秀是個內斂的人,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情緒,都不會輕易表露出來。但可以確定的是,經過此遭,他是真的從心底里接納趙桓熙了。不為別的,就為了趙桓熙在面對朱志福時保護了她,做到了他兩年前沒能做到的事。
兩年前徐墨秀給打斷胳膊之後,朱志福一行是嚇跑的。如當年朱志福有今日的膽子,不跑,後果不堪預料。
趙桓熙此番看著受傷頗重,其實沒有傷筋動骨,身上都是棍棒抽出來的瘀傷,也就腦袋上磕破了皮流了血,看起來嚴重些。是故在家休息了四五日,天天藥油揉著,補湯喝著,已無大礙了。
這日夜間,兩人圍坐在梢間里的圓桌旁,等桌上那株含苞待放的曇花開放。
這是葛敬軒來探望他時帶給他的,一共兩盆,都帶著花骨朵兒,送了一盆給殷夫人,另一盆就留在了慎徽院。
趙桓熙趴在桌上,下巴枕在胳膊上,眨巴著大眼睛看著那朵鼓脹脹的好像馬上就要綻開,卻一直不開的大花苞,對徐念安道:「冬姐姐,你說它不會等到我們睡覺之後才悄悄地開吧?等我們明天一早醒來,它都謝了。」
徐念安放下手中的書,美目輕輕一轉,對趙桓熙道:「書上說,有一種方法可以催放曇花。」
趙桓熙聞言,一下來了興緻,直起身看著徐念安問道:「什麼方法?」
徐念安一本正經道:「常言曰,春暖花開。曇花花苞長到這麼大,今夜是必然會綻放的,可若是等不得,便可以用嘴對準花苞尖尖,輕輕往裡吹氣。動作一定要輕,要柔,要像春風拂面那般。吹個一時半會兒的,花蕊暖了,曇花就會開了。」
趙桓熙聽罷表示懷疑:「真的嗎?能有用?」
徐念安道:「總歸不至於傷了花,何妨一試呢?」
趙桓熙一想有理,便興沖沖地將那盆曇花從桌中間搬過來些,端詳半晌,小心地湊過臉去,嘟著嘴唇對準了花苞尖尖,鼓著雙頰在那兒徐徐吹氣。
徐念安拿帕子掩著嘴,拚命忍笑。
趙桓熙吹了好半晌,見花苞並無變化,閉上嘴扭過頭來問:「冬姐姐,到底要吹多久才開啊?我腮幫子都酸啦!」
徐念安再也忍不住了:「哈哈哈哈哈!」笑得前仰後合。
趙桓熙疑惑了一瞬,反應過來,羞惱道:「冬姐姐,你又捉弄我!」他起身就要去抓徐念安。
徐念安離了凳子就跑,邊跑邊笑邊道:「哈哈哈,三郎,你重傷方愈,哈哈,還是不要跑跳的好哈哈哈哈!」
趙桓熙得了提醒,當即腳步一頓,一手撐著桌子一手扶著頭,長眉輕皺。
徐念安瞧他那樣,生怕他傷勢複發,忙走過來關切地問:「怎麼了?頭又疼了?」
瞧她走近了,趙桓熙猛的一把抓住她胳膊將她帶到跟前,得意道:「這下可叫我捉住了吧!」
距離一下挨得太近,一個低頭一個仰頭,目光接觸的剎那,彼此都靜了下來。
花靜了,燈靜了,夜也靜了。
望著眼前貌如珠玉的少年,徐念安又笑了,道:「是啊,叫你捉住了,你待如何呢?」
「我……」趙桓熙握著她胳膊的手指緊了緊,雙頰染了紅,然後他就做了件徐念安意料之外的事。
他陡然彎腰低頭,將自己的嘴唇印上了她花枝一樣脖頸。
徐念安猝不及防,美眸一下瞪大,下意識地擡起手來抵在他胸前想推他。他的另一隻手卻環了過來,一把摟住了她的腰,將她箍在身前不讓她動。
上次趙桓熙太緊張了,這次存著報復的念頭,反倒沒那麼緊張。只是一時意氣之後,他就覺得自己心跳得好快,都快無法呼吸了。
何為香溫玉軟?懷中便是。
他在徐念安白嫩的脖頸上吮了一枚紅印,猶捨不得放開,高挺的鼻尖小狗般在她頸子上蹭了蹭,熱熱的雙唇便又貼了上去。
徐念安粉面紅透,細細的指尖情不自禁地揪緊了他的袖子。
趙桓熙既緊張又興奮,一連在她脖子上吮了三枚紅印子才戀戀不捨地停了下來。
擡起頭後對上面若桃花的徐念安那春水盈盈的雙眸,趙桓熙又慌了,紅著耳尖外強中乾道:「以、以後你再捉弄我,我就這樣懲罰你。」
徐念安抿了下乾燥的唇,道:「好。那以後如果我不捉弄你,你就不許對我這樣了。」
趙桓熙傻眼:「……」
徐念安轉身想去照鏡子,看看脖子上如何了。
趙桓熙急忙扯住她的袖子。
徐念安側過身子回頭看他。
「冬姐姐,我錯了,這不是懲罰。我、我喜歡與你這樣。」他微微低著頭,黑亮的眼珠子虛虛地瞧著她,模樣與犯了錯的小犬別無二致。
徐念安強抑羞澀,與他講道理:「喜歡也不能這樣。上次是為了瞞過母親才讓你……你若常常給我脖子上吮一片紅,我就沒法出去見人了。」
「哦。」趙桓熙失望地放了手。
徐念安走到鏡前,側過脖子一看,一溜三枚紅印子,還鮮紅鮮紅的……
她轉過頭羞惱地瞪了趙桓熙一眼。
趙桓熙心虛地背過身去,佯裝看花,忽然驚喜道:「誒,冬姐姐快來看,曇花開了!」
與挹芳苑隔著一方花圃的引嫣閣,趙姝嫻從五太太那兒過來,也不回自己的房間,打發了丫頭就去敲趙姝彤的門。她和趙姝彤兩個合住在芝蘭園的引嫣閣中。
「誰啊?」趙姝彤已經睡了,敲了半晌才迷迷糊糊地問道。
「是我。你真是沒心沒肺,這會兒還能睡得著?快開門。」趙姝嫻埋怨道。
趙姝彤只得披了衣裳點了燈,起來給她開門。
趙姝嫻進了屋,開門見山:「明天徐家和何家約在昭化寺見面,你去不去?」
趙姝彤哈欠打了一半,停住,「他們約在昭化寺見面,那我……我去做什麼?」
「當然是去破壞他們相看!那何夫人心裡中意的兒媳人選是你,憑什麼讓他們徐家的橫插一杠?」想起因為趙桓熙,趙桓旭連生日宴都沒辦成,趙姝嫻就恨得牙痒痒。
趙姝彤驚住了:「破壞他們相看?不行,我做不到。」
「哎呀,你怎麼這般沒用!」趙姝嫻氣惱一回,實在不甘心,最後只得道:「實在不行我陪你去,總行了吧?」
趙姝彤還是搖頭:「算了,我與那何公子八字沒一撇,這樣去破壞他與別人相看算怎麼回事?」
「怎麼八字沒一撇了?只要他與那徐家的相看不成,他就是你的未婚夫。」趙姝嫻一扯趙姝彤的胳膊,「你不去也得去,我不能眼看著你的大好姻緣被那徐家的小賤蹄子搶了去。」